吴盛辉：浅谈“新文人画”

这几年，我坚持写书画理论，发现写理论，自己想也好摘录别人文句也好，都能加深自己对所要描述内容的理解，是最好的学习。因此经常在微信里发表自己对书画的见解。

我很有幸在90年代初就在厦大课堂上听到过洪惠镇老师提“新文人画”。当时我以为，老师只是教学需要，提提而已。从这些年来我所看过洪老师的学术文章和创作作品，才发觉他不但是新文人画的提倡者，更是“新文人画”理论和创作的带头人。鉴于本人对“文人画”的偏爱，这些年我留心收集了一些“文人画”的资料，探索“文人画”和“新文人画”的存在意义和价值。现谈谈个人感受和看法，不对之处请行家批评指正。

“文人画”是古代文人画家玩的画种，也叫“士大夫写意画”，区别于民间和宫廷画。古代文人，在工作之余，以山水、人物、花鸟为题材，以诗文、书法、印章为辅助，写意作画，抒发个人的性灵，以表达爱国爱民和社会参与的思想，玩的是笔墨情趣，追求的是意境，后人把这些画统称为“文人画”。近代陈衡恪认为文人画要具备人品、学问、才情和思想四个要素，讲的大概就这么个意思。

一、“文人画”的历史背景

从目前看，“文人画”在汉代就有了，有文字记载过当时的张衡、蔡邕画过文人画。唐代诗歌盛行，大诗人王维以诗入画，被后人奉为“文人画”的鼻祖。

宋代徽宗皇帝喜欢玩画，建立了皇家画院，带头画工笔画，他强调写实，以形似为主导思想，当时的画家纷纷效仿，把写实画推到了极致。这时，有些画家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文化修养的提高，阅历也丰富了，眼睛也花了，他们感到，写意画画来画去就那些题材，不能尽兴表达自己的思想。因此，他们就从理论和实践上另辟蹊径，画“文人画”。首次（或者说当时有资格）提出了“文人画”的理论是苏轼，他第一个提出“士人画”的概念，并比较全面的阐明了“文人画”理论，对于文人画体系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，在他的倡导下，“文人画”成为当时的流行画风。

元代的文人处境困难，他们多少有点丢掉江山的痛和不甘，在和新主子还没有磨合之前，“文人画”成为他们超越苦闷人生重返自然的慈航，寄寓了他们远离尘世的理想，融入到他们忘情于大自然的自由心境，也渗入了无可奈何的萧条淡泊之趣。赵孟頫是当时文人画风的领袖，他主张“以云山为师”，“作画贵有古意”和“书画同源”，为“文人画”的创作奠定了理论基础，他重视把书法的笔墨情趣引入绘画，勾勒线条亦具文人的典雅风格。到了元中晚期的黄公望、王蒙、倪瓒、吴镇四家，他们弘扬文人画风气，以寄兴托志的写意画为旨，推动画坛的发展。当时绘画反映消极避世思想的隐逸山水，和象征清高坚贞人格精神的梅、兰、竹、菊、松、石等题材广为流行。

明代朱元璋对文人管理严格，画家分两派：一派着力恢复“院体”画，另一派以“吴门派”为代表，把元人奠定的文人水墨风格推向更高的阶段。这些文人画家大多是诗书画三绝的文人名士，以诗文书画自娱，尚意趣、精笔墨，表现自己的品格情怀。晚明涌现出一批师法自然，重视写生的优秀画家。徐渭进一步完善了花鸟画的大写意画法；陈洪绶、崔子忠、丁云鹏等开创了变形人物画法；以张宏为代表的苏州画家在文人山水画方面另辟蹊径，创作出了富有生活气息的绘画作品。他们在继承吴门画派风格和特色的基础上，加以创新，回归自然，到大山里去写生，师自然造化，悟出了绘画的真谛。在画中体现出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，使山水画活了起来。

清代玩“文人画”的人更多了，花鸟画代表人八大山人，在他的书画中寄寓国破家亡之痛，他的笔法恣肆、放纵、简括、凝练，造型夸张，意境冷寂；山水画代表人石涛，则努力体察自然，鄙视陈陈相因，亦步亦趋的画家，主张“笔墨当随时代”，“法自我立”，面向生活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。他们的主张对后世的“扬州八怪”、虚谷、赵之谦、任伯年、吴昌硕等都起到了深刻的影响。

二、“文人画”对中国画的影响

1. “文人画”为中国画发展奠定了基础。在中国画史上，虽然也有不少院体画家留名画史，但无论数量、深刻性以及影响力都难以与文人画家相比，从这个意义上说，文人画是传统绘画中最重量、最精华的部分。“文人画”妙在于超客观自然、妙在注入画者的审美思想，注重画出对人生自然的理解感受，达到“技进乎道”的升华。所以，“文人画”重意轻形，并不在于画的是哪一山一石、一花一草。但并不是说可以忽视技术，随意涂抹。相反，一流的文人画家在具备深厚学养的同时也强调扎实的技术，否则也会被时代所隐没。如近代陈师曾就认为“观古今文人之画，其格局何等谨严，意匠何等精密，学养何等醇厚，岂粗心浮气轻妄之辈所能望其项背”。正因为技道并具，超越客观自然，直达艺术深境，才使得笔下景物具有难以言说的感染力，即使所画的是一座无名小山、一块不起眼的丑石、一棵普通的树木、一个缓缓的行人、一条鱼一只鸟，观者往往能被莫名触动。

西方绘画史的演进也也跟中国差不多，在19世纪60年代前也是以实用性的为主，如名画《蒙娜丽莎》是肖像画、《雅典学院》是历史人物场景再现、《夜巡》是群像画；直到19世纪末以塞尚、凡高、高更等人为代表的后印象派出现，才进入到现代主义阶段。也可以说，西方绘画的现代主义之路在理念上正在向800年前的中国文人画靠拢。仔细体会，几乎所有的西方现代绘画大师的作品，都跟中国的文人画差不多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20世纪初中国画家到西方留学时，有对中国艺术了解的导师说伟大的艺术在你们自己国家，如毕加索就曾说“中国有更好的艺术，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跑到巴黎来学艺术”。

2．“文人画”是中国画的主流。“文人画”从唐代以来一直有人批评，曾受过几次较大批评或者说被边缘化，但至今它依然是中国画的主流。明代以前主要批评“文人画”“形不似”的问题，近代批评意见主要集中在实用性的问题上。具体有两点，一是认为在绘画过程上技术不考究，与西画相差甚远；二是认为在作品效果上不能反映社会现实，是书斋产物。持批评意见的著名人士有康有为、鲁迅、徐悲鸿等人。康有为认为中国绘画衰败的根源在于文人画的“重意轻形”；鲁讯认为文人画是游戏笔墨，说文人画家“几撇为叶，不知是芦是麻；一横是鸟，不知是燕是雀”；徐悲鸿认为“文人画”八股气重，断送了中国画。

“文人画”为什么会被近代人包括文人在内的怀疑和否定？主要是这些人把注重写实的西画奉为先进。“文人画”在国势衰微的清末民国时期，面对西方列强，图强救国具有压倒一切的紧迫性，“文人画”重意轻形的表现形式，很难承担革命政治最直接的宣传作用，加上清中期以“四僧”为代表的“文人画”日趋向保守僵化，大量画作平庸，既无西画的写实能力，也不具一流文人画的高妙。致使一些人对“文人画”产生质疑，但大多数批评者对真正好的“文人画”还是赞赏的，如徐悲鸿新中国成立后就改变了观念，对齐白石就非常推崇，而齐白石恰恰是一位典型的文人画家。

现在是社会平和兴盛时期，绘画不再被寄予当年如此直接迫切的重任，“文人画”获得了宽松的发展环境，但也还是遇到不少批评，主要是源自于和院体画的比较，被认为是只追求笔墨情趣、与社会现实脱节的自娱自乐。院体画的重要特点是内容上多以现实题材为主，技术上精湛繁复，尺幅上鸿篇巨制，在视觉上特别有震撼力，为大型展赛所青睐；而“文人画”在内容上多以非现实的山水花鸟人物为主，绘制上不一定精细复杂，尺幅上常以小品为主，往往游离于大型展赛体系之外。两者表面相比，“文人画”似乎确实存在问题。

三、“文人画”的社会意义

“文人画”能在1000多年时间内自发繁荣发展，拥有大量喜爱者，且多为审美层次较高的人，内在的原因是什么？难道仅仅是笔墨情趣？如果是这样，是不是低估了历代推崇文人画的众多思想家、美学家、艺术家、士人和爱好者的境界。其实，“文人画”不仅具有的艺术上的高级性，也完全具备积极的社会意义。

1.文人画是中国画主要文脉。可以管窥中国传统画的发展脉络以及精神内涵，泽被当下中国画的发展。

2.文人画主张朴实即主张俭朴，是不拘泥于外象的一种文化追求。追逐事物内在的真实，追逐宇宙真理，追逐人的真性情。说到底，就是追逐“大道”。“道”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。失道则病，得道则圣。政治、社会、经济文化乃至绘画莫不如此。

3．绘画必须尊重大自然的规律，也就是尊道而行。找到事物本源的大道，这就是中国的哲学。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化中，文人画让我们从弘扬传统文化的角度，找到它最积极的力量。

4.文人画促使人们从文化的本源看待文化精神和审美。审美的根源是文化。文化的根源是人民的根本利益。文化是本着人民的利益而创造的。凡是符合人民根本利益的文化，就是正确的文化，就有正能量。利益有眼前利益、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之分。所以从这个角度看，我们应该找到符合人民、符合全人类根本利益的文化，而从这样的文化生发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审美。

总之，文人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，是我们建立和谐世界、世界大同的一颗种子，一颗文化种子、尚朴的种子。我们不是不重视经济，但我们不追求奢华；我们不是没有竞争，我们的竞争是争之以理的君子之争。中国文人画的特点恰恰就在于此，核心就在于此。传统文化精神是中华民族的灵魂所系，我们要尊重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，为国家乃至为世界创建和谐社会做出贡献。

三、弘扬“新文人画”，描绘新时代

“新文人画”必须具备“文人画”的特质，还要具备以下新时代的特征。

1.新时代的文化自信。每个时代有时代的特征，代表人物往往是集大成者。当今时代，国际形势风云骤变，科技发展对艺术冲击我很大。我国正处盛世，传统文化在国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，当代的新文人画家应该有更大的胸怀和担当，要紧扣时代脉动，传递时代的正能量。

2.爱国爱民的情怀。当下，国际关系复杂多变，新文人画家要有坚定的爱国信念和强烈的爱国情怀，要有大国艺术的责任担当，积极传播祖国文化。要与人民心连心，创作出反映时代风貌，反映人民心声的好作品。

3.深厚的学识修养。“文人画”集封建士大夫既是经科举制度层层选拔上来的，那么文才必须是为官的基础。要想胸有韬略，腹中需垒起万卷诗书。这样的人画出画来，不叫“文人画”也会文气十足。新文人画家首先要有文化底气。

4.高雅的格调。翰墨丹青古来即称“雅好”，“雅”人之“好”的标尺，就是格调。这和画家的人品有一定关系， 对格调的赏析与赏析者的品位有极大的关系，即俗语所说“好画还需识者看”。

5.文人气质。“文人画”是一种综合型艺术，集文学、书法、绘画及篆刻艺术为一体，是画家多方面文化素养的集中体现，尤其和书法的关系更为密切。书法中的点、线和笔画间组合不但是构成艺术形象的基本元素，而且是重要的、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欣赏对象。运笔的疾徐轻重，点线的疏密粗细所形成的特有的节奏和韵律，要能体现出画家创作过程中特有的心态、气质和个性，并将这些与所表现的事物的形神有机地结合起来，做到心手相应，气力相合，迹虽断而气连，笔不周而意周。

6.追求墨韵。古代文人画 古代“文人画”在色彩和水墨上，“文人画”更注重水墨的运用，讲究墨分五色。王维之所以受到苏轼、董其昌的极力推崇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后期创作中开水墨画的先河。文人画家所以重水墨而轻色彩，这同中国传统绘画的艺术观念和审美观念有直接关系，即传统绘画一直不曾把真实地再现事物的表象作为创作目的，而是把揭示事物的内在神韵作为最高的艺术追求。基于这种宗旨，又形成了民族特有的美学思想，即摒弃华艳，唯取真淳，讲究绘事后素、返朴归真、大巧若拙等等，这些都成为文人画家在艺术上的自觉追求。

7.崇尚精神。文人画特色和体系的形成，又与文人士大夫将绘画视为精神调节手段有关，创作对这些画家来讲，起到的不过是一种精神舒络的作用，这样，不为物役，不被法拘，以最简单的工具(笔、墨、纸)，最概括的语言，传达出最深切的感受，就成为创作中的必然的选择。

8.重视意境。杜甫讲“意匠惨淡经营中”匠心独运，可回味无穷。倪赞道“画者不过意笔草草，不求形似，聊以自娱，写胸中逸气耳”。文人画重简，无干的皆可简，甚至简到 “零”，“零”既是白既是空。“计白当黑”，空、白是为了“多”，为了“够”，为了满足，空白能给人以无尽深远悠长的的感受，似 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。 文人画重书，张延远在《历代名画记》中说“夫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，故能书者皆能画”。赵孟頫诗云“石如飞白木如籀，写竹还需八法通，若也有人能会此，须知书画本来同”。柯九思论画竹”写竹杆用篆法，枝用草书法，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，木石用折钗股，屋漏痕之遗意”。“文人画”重墨趣，运用墨干湿浓淡浑厚苍润的微妙变化，以单纯的墨彩概括绚丽的自然。“文人画”是画中带有文人情趣，画外流露着文人思想的绘画。古代文人画扇面不与中国画三门：山水、花鸟、人物并列，也不在技法上与工、写有所区分。他是中国绘画大范围中山水也好，花鸟也好，人物也好的一个交集。陈衡恪解释文人画时讲"不在画里考究艺术上功夫，必须在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"。这就叫所谓文人画或谓以文人作画，"知画之为物。是性灵者也，思想者也，活动者也，非器械者也，非单纯者也"。说明了文人画所具有的文学性、哲学性、抒情性。在传统绘画里它特有的"雅"与工匠画和院体画所区别，独树一帜。

9.中得心源，外师造化。读古代文人画扇面万卷书行万里路。根植民族传统，彰显独特的个性艺术语言。尊重中国传统的重视"内美"的审美观，和中国"天人合一"的宇宙观以及"万物齐我为一"的审美思想。以及，端庄秀美，率意天真，空灵简远，三教融通，法外思变，师古求新的哲学思想。主张以思入画、以心入画、以情入画、以理入画、以趣入画、以意入画、以文入画、以诗入画、以书入画。遗形写神，笔墨简约，以情造文，笔不妄下。

参考资料

•1．中国文人画 .中国新闻网 . 2013-11-05

•2．文人画 .知网空间 . 2013-11-02

•3．文人画赏析 .人民网 . 2013-11-05

•4．浅论文人画 .人民网 . 2013-11-02

•5．“文人画”的9个境界 . 微信. 2017-10-25

•6．文人画的现实意义 . 人民日报 . 2018-11-29

•7．文人画“有用”还是“无用” . 中国美术 . 2020-6-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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