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书画的湖山情怀

杭州，南宋故都。西湖，杭州的灵魂。与生俱来的蕴藏在杭州人心中对于西湖的眷恋和亲切，足以使他们在面对南宋画家马麟的精心之作《荷香清夏图》时，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最亲最爱的西湖，无论是描绘的湖山样貌，还是画面流露的闲情逸致，虽经近千年，依然如故。

这个春天，《荷香清夏图》和众多南宋精品书画作品，从遥远的辽宁博物馆来到杭州展出。这些作品历经磨难，保存至今实属不易，杭州是它们的诞生地，能在此一展芳容，意义深远。

此次“守望千年：唐宋元书画精品特展”展出的36件(组)作品中，有19件是属于南宋时期的作品。除佚名外，有名可考的分别是：宋高宗《草书洛神赋卷》、宋孝宗《草书后赤壁赋卷》、文天祥《草书木鸡集序卷》、朱熹《书翰文稿卷》、陆游《自书诗卷》、徐禹功《雪中梅竹图卷》、张即之《行书汪氏报本庵记卷》、马和之画赵构书《毛诗唐风图卷》、马远《松寿图轴》、马麟《荷香清夏图卷》、赵大亨《薇亭小憩图页》、萧照《秋山红叶图页》、朱惟德《江亭揽胜图页》。作者包括帝王名臣、画院画家、书坛领袖，是南宋时期书画文艺界的顶尖阵容。在郑振铎看来，宋代是“中国绘画的最优秀的传统”，“论述中国绘画史的，必当以宋这个光荣的时代为中心。我们的画家们，在这个时代，达到了最好的而且最高的成就，正像辟里克里士时代的希腊雕刻，米凯朗琪罗时代的欧洲雕刻与绘画似的。在这个艺术繁荣、百花似锦的320年里，不止一次地产生了新的作风，那些新的作风，都曾给予后人以很大的影响，有的影响到今天还存在着。”(郑振铎《西谛书话·宋人画册序》)由这个阵容创作出的优秀作品，集体彰显着“最好的而且最高的成就”。

纵观中国古代书画史，以帝王身份直接参与艺术创作的深度和广度论，无人能出宋代皇帝之右，其中又以北宋徽宗赵佶、南宋高宗赵构为代表。孝宗赵昚是赵构的儿子，不仅治国有方，在文化上也继承了高宗对于书画的浓厚兴趣，此次展出的《草书洛神赋卷》和《草书后赤壁赋卷》， 呈现的是父子皇帝成熟期的书风。赵构对于自己的书法艺术，曾通过《翰墨志》总结：“余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……凡五十年间，非大利害相妨，未始一日舍笔墨。故晚年得趣，横斜平直，随意所适……至或丰腴瘦硬，山林丘壑之气，则酒后颇有佳处。”这个总结虽有自夸之嫌，用于对照创作于其晚年的这幅《草书洛神赋》来看，却还是能相互印证的。全书以“二王”为宗，笔力老到，却也因注重草书规范而略显刻意，通篇行气缺乏行云流水之感。《草书后赤壁赋》则是孝宗赵昚存世最著名的书法代表作，以苏轼的《后赤壁赋》为书写内容，对于南宋皇帝来说，有着特殊的意义。北宋时期，苏轼是党争中受皇帝打压的一派的代表人物，高宗即位后，为笼络士子，以皇帝身份第一次书写《后赤壁赋》，从政治、文化、艺术上全面承认苏轼。孝宗再次书写，延续了这种全面承认的态度。孝宗的书风与高宗类似，结字沉稳端正、笔法秀劲，变化略缺，稍显刻板。

皇帝倾心书法，带来南宋之后书坛振兴。书法史上有“南宋四家”之称的陆游、朱熹、范成大、张即之，除范成大外，此次都有作品展出。张即之被誉为四家之首，因其书名最显，《宋史》中载：“即之以能书闻天下”，赞其“大字古雅遒劲，细书尤俊健不凡”。大诗人陆游则以诗名显，同时其书法充满鲜明的个性，《自书诗卷》书体潇洒遒劲，形式不拘一格，显示出书写时的放松状态。朱熹是理学大师，更注重书法的实用功能。而满怀报国热血的南宋名臣文天祥，其书法作品《草书木鸡集序卷》那瘦硬的线条、迅疾的笔势，都能使观众恍若看到一位胸怀壮志、刚正豪迈的政治家形象。

同样也是在雅好书画的南宋皇帝的鼎力支持下，皇家画院这一建制，在北宋的基础上有了更大程度的发展，以笔墨工致、设色艳丽、风格严谨为特点的院画成为主流，院画家几乎等同于时代著名画家，此次展览中的马和之、马远、马麟、萧照等作者，都是如此。

据王伯敏先生考证，南宋画院的所在地，应在杭州现在郭东园巷一带。此处在南宋皇宫之外，又距离不远。画家们较之于北宋皇宫内的院画家们，无论是创作还是行动，都有了更大的自由度。他们往来于皇宫和西湖山水之间，迥然异于北方大山大水的西湖柔美的景致，使宫廷绘画的趣味逐渐改变，雅致、清润、婉约，是南宋院画的主流风格。

马和之，杭州人，是南宋初期最受皇家器重的画家。马和之是多面手，曾考取进士，任工部侍郎;绘画上也是人物、山水、花鸟无所不能，自成一家。此次展出的《毛诗唐风图卷》，是马和之绘、高宗题的常见组合，《图绘宝鉴》记载：“高、孝两朝，深重其画，每书毛诗三百篇，令和之图焉。”根据历代著录和现存画迹来看，此类为诗经配图的作品，占其创作的大半，因此无疑也是其代表作品。与典型的院画相比，马和之的作品少艳丽、藻饰，多平和、简淡、雅致，这与他高超的文史修养有直接的关系。

南宋院画家中，最为人称道的父子画家莫过于马远、马麟，父子两人共同以画艺服务于南宋皇家，这在画史上也是罕见的。马远出生于绘画世家，后世对马家有“一门五代七画家”之誉。马远是南宋画院待诏，主要活动于南宋光宗、宁宗、理宗三朝，与皇帝、皇后过从甚密，他的作品上得到的皇室的题诗，是南宋画院里最多的，显示出他的地位远远高于一般的画院画家。马远也是多面手，人物、山水、花鸟无所不能，“独步画苑”。尤其是其山水作品，被认为是中国山水画史上的转折性代表：“至刘、李、马、夏又一变也”(明 王世贞《艺苑卮言》)。他的山水画作品，笔法简括畅快，发展了李唐的大斧劈皴，水墨苍劲、淋漓，具有空灵清远的意境。此次展出的《松寿图轴》，是其作品典型风格。画面上的松树，正如《南宋院画录》载“松多作瘦硬如屈铁状，间作破笔，最有丰致，古气蔚然”。

马麟曾任画院袛候，在绘画技法上，全面继承了马远。虽画艺不及乃父，但也是南宋画院后期领军人物。美术史家方闻认为：“马麟的艺术为南宋画院的写实性表现画上了句号，他的画作既代表着宋代院体艺术的成就，也包含着院体艺术的局限。尽管他迎合皇室的趣味，在马氏家族的传统范畴内创作，马麟还是创作出了自己的语汇。”(《超越再现：8世纪至14世纪中国书画》，李维琨译)《荷香清夏图》是马麟存世作品中的精品，也是院画典型的风格。画面以平远的视野娓娓呈现作者熟悉的西湖景致，宽阔的湖面是主体，柳林、乱石、莲叶、小桥、飞鸟各种景致，被参差错落地精心安排在湖面的上下左右，内容虽然丰富，但动静相宜、跌宕起伏，毫无杂乱拥塞之感，将夏日西湖的静谧、祥和表达得淋漓尽致。

南宋绘画作品还有一个不同于前朝后世的典型特征是，在山水画中，经常会出现亭台楼阁，与山水交相辉映。此次展览中的赵大亨《薇亭小憩图页》、朱惟德《江亭揽胜图页》以及佚名的《玉楼春思图页》、《江亭晚眺图页》、《仙山楼阁图页》、《楼阁图页》都是如此。这种绘画样式，在南宋之前，虽然已经出现，但频率之高、范围之广，还是以南宋画院作品达到顶峰。这个原因，可能和南宋建都于杭州直接相关。南宋皇宫在今天万松岭、凤凰山一带，山脚的一边，便是西湖。试想，金碧辉煌的建筑掩映在湖山之间，江南湿润的气候经常形成烟雨迷蒙的景致，人造的建筑和自然的美景交相辉映，达到高度的和谐。画家们日复一日地浸淫在这样的天人合一的情境中，在作品中大量予以不遗余力的刻画、表现，既是对客观生活的生动再现，又传达了画家们对于此情此景的由衷热爱。

总体看来，以南宋院画为杰出代表的南宋书画作品，在继承了前代优秀成果的基础上，在西湖湖山美景的熏陶下，实现了高超的艺术技巧和优美的艺术境界的共同传达，是艺术创作中主客观结合成功的典范。

（责任编辑：胡莹）

转载旨在分享，文章、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，如有侵权，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