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具如何玩转艺术

原标题：他们的玩具

上个月，《名利场》杂志刊登了一篇关于杰夫·昆斯(Jeff Koons)的文章，还配了他在健身房引体向上的全裸照，当然是背对镜头拍的。快六十的人敢这样秀，总要有点儿本钱。与此同时，在纽约的惠特尼美术馆，他的大型回顾展就要揭幕。

对于昆斯这位当今最赚眼球，最富争议，自然也最昂贵的艺术家来说，自我暴露不是头一回。大约1990年前后，也是惠特尼美术馆，要他为一个影像展制作一件大幅作品。他选用的模特，是出生在匈牙利的色情明星奇巧丽娜。这位艺人当时还有个副业，就是在意大利议会当议员。合作的结果，是一系列油画、照片和雕塑，表现两人的性爱。

当年的昆斯，乍看就像年轻时候的马龙·白兰度，大不同于波西米亚圈子里那些歪瓜劣枣。这种重口味本身就难免招人侧目，何况男性主导的性爱体位已属政治上不对。作品中两位语言不通的主创，闪爱、闪婚，然后闪离。当时，海湾战争一触即发，奇巧丽娜隔空喊话，说只要萨达姆·侯赛因放了扣在伊拉克的西方人质，她就跟萨达姆上床。

肤浅和犬儒，是他一直没能彻底摆脱的恶名。此外，还有廉价。当然，他的作品或曰产品并不廉价，至少在最通俗的意义上。据艺术网提供的数字，此次回顾展上的展品，累积估值超过5亿美元。

当然，这些都是Kitsch(德语，意谓“媚俗”——编注)。它们厚颜无耻地甜俗夸张，歌舞升平，缺少内在性，可至少不给你添堵。只是对于不少一本正经的评论人，逃避冒犯，这本身已经构成了冒犯。

那些曾经出现在大都会、凡尔赛的不锈钢制气球狗、绿巨人，抱猩猩的迈克尔·杰克逊，如今闪亮登场，济济一堂，成了一次玩具总动员。它们的作者，这位衣着永远光鲜笔挺的前华尔街人士，对于市场营销，以及我们时代虚荣本质的体察，显然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比。

一个艺术家，同时兼任自己的赞助人。有什么比这更不招人待见？即便他还没说出，纽约能把巴黎“甩出八条街远”这种自讨苦吃的话来。问题或许还在于，艺术是否必须批判，一定痛苦？批判、痛苦都是好事，除了那些所谓的“必须”和“惟一”。全人类还没解放，就不许别人舒坦嘚瑟一下？

西方19世纪革命的副作用之一，是把快乐埋葬在文学艺术史深处，渐渐成为社会记忆深处的化石。除了“美好时代”的短暂复活，人类情感中的小调、半音被统统视为犯规。没人否认这个世界的不公正，但用文艺解决社会问题，却未必是个好主意。没有任何统计上的证据，说明托尔斯泰比古龙、克莱顿的读者更高尚。现实中的反例，倒比比皆是。

最近，在美墨边境走过两次，发现边防人员盘查极严。后来听说，起因是奥巴马宣布对未成年非法移民不予遣返。于是，很多中美洲人送大批孩子偷渡到美国。奥同学只好改口，说要优先遣送未成年越境者。

看来，美国处在一个新的繁荣时期，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跑来找机会。休斯敦的一位老友，讲起他的两个房客，刚从矿业学院毕业，就被石油公司以十万多年薪招去。家母所住的南加州芭莎蒂娜老城，每到周末，人潮汹涌，构成流动的时尚景观。他们在那些价钱不菲的餐厅、酒廊啸聚，街上停着他们崭新的宝马、特斯拉。他们也都非常年轻。

随着新人进场，危机期间淘汰出局的人，恐怕不会再有复出的机会。重新洗牌的社会中，除了所谓的thehaves和thehave-nots，又出现了一个叫做theused-to-haves(三个词大致可以理解为“有产者”“无产者”和“家道中落者”——编注)的群体。曾经拥有的滋味想必不妙，但世界只为正在拥有的人运转，文艺也要表达他们的欲望、焦虑和自鸣得意。昆斯的作品回顾展，算是应运而生。

还有一点十分重要，就是平等精神。在“让我们吃蛋糕”成为所有人心声的时代，谁也不敢不带谁玩。假如不想买票入场，还可以在洛克菲勒中心，露天观赏这位艺术家的《中分木马》。

这件大型作品首次露面，是2000年，在普罗旺斯的亚威农教皇宫。它模糊了雕塑和园艺的界限，在一个巨型钢架上，植入两万余株矮牵牛花，内置一套复杂的喷灌系统。这个兽头型装置从中劈分成两半，一半是木马，一半是玩具恐龙。它像宠物般讨好所有人，既先锋又商业，就像消费文化主义的特洛伊木马。

近十几年来，“大而萌”的艺术品，频繁出现在各主要公共空间。2000年6月，也是在洛克菲勒中心，一座体量更大的同类装置揭幕，作者也是杰夫·昆斯。它被做成苏格兰小猎犬的形状。一座立体花园，以狗的形态出现在游客云集的通用电气大楼前，检阅公众的巡礼，并接受公众的仰望和惊叹。

（责任编辑：胡莹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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